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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七章我的妻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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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原來峰回路轉柳暗花明,我心裏的那個人一直在不斷的前進,只有我一個人,活在昨日不可追的落花雨之中,不問今夕何夕。

——節選自章瑜日記]

面對卓銘川的揭穿,陸振遠非但不生氣,反而扯動嘴角笑了起來。男人暗淡無光的臉上生拉硬拽出如此愜意的笑容來,顯得極其突兀而駭人,“真是什麽都瞞不住你,我自知時日不多,便把時間都用在安排後事之上,誰知道你這小子竟真敢寫辭呈挑釁,一氣之下又暈倒了。喬夕那孩子孝順,膽戰心驚地把我送到醫院,只是她不知道,即使沒有這檔子事,我也撐不了多久。”

卓銘川又怎麽會不明白此刻面對的是一個將死之人,即使再大的憎恨與埋怨,也應先放在一邊。如此想著,於不覺之中語氣柔和幾分,“若是朝顏接手創世股份,我自然是會幫她守著。但這是後話,現在我並不能答應你接手創世的要求。”

男人一諾千金,對於不能保證做到的事,便不可輕易許諾。

陸振遠對他的說辭卻是充耳不聞,像是沒聽到一般,自顧說起來:“回首看來蕭瑟處,歸去,也無風雨也無晴。出去吧,把朝顏喚進來。”

急診室外,喬夕頹然地癱坐在長椅之上,以她為中心四周站立著陸家一眾至親,大家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著,更有甚者,直接大聲議論起來,或是四處張望著,不停地詢問急診室內的情況。

喬夕像是失了魂魄,早已忘記流淚,幹涸而腫脹的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。

陸朝顏依舊站在卓銘川離開時的那個窗口,許是走廊內人聲鼎沸使人深感聒噪,她拉開玻璃窗,讓室外的寒風穿過幾厘米的空隙,毫不留情的灌進體內。

吹到臉上如刀割般的寒風陡然而逝,陸朝顏擡起頭,玻璃窗上停留著一只熟悉而漂亮的手。

卓銘川關上窗戶,緊接著把手放在朝顏的額頭之上,冰涼的觸感讓他隱隱不悅,他輕輕摩挲幾下,直到感覺有絲絲暖意從手心傳輸到她額頭時才拿開。

“他有話對你說,進去吧。”

陸朝顏一怔,雙眼茫然地看著眼前人,足足幾秒過後才反應過來卓銘川口中的“他”是陸振遠。大衣上的紐扣被她反覆扭動,像是受虐的小動物一樣在她手心垂頭喪氣。卓銘川將她那只手從紐扣之上拿了下來,握在掌心,輕輕揉捏。

經歷過幾日情緒的大起大落,陸朝顏此刻穿過人影綽約的走廊,穿過冰冷而明亮的急診室,原本憤恨不已的心此刻卻沒由來的平靜下來。

就像是天要下雨,我有傘,雨水也只能落在地面上——從容而不慌張,平靜的心緒沒有大喜大悲的起落與跌宕。

陸朝顏走得更近,病榻之上男人臉的輪廓愈加清晰起來。只見他兩眼凹陷,毫無光彩的眼眸周圍有層層疊疊的堆積著,一褶褶一道道,如同他經歷過的風雨一般,盡顯在臉龐上。

陸振遠嘴唇動,陸朝顏走得更近些,才聽清他說的是:“你來了。”

“我來了。”陸朝顏別過頭去看急診室房頂中心的亮燈,避開他那光芒不再的混沌目光。

“娉娉她……”陸振遠又一陣劇烈地咳嗽,咳到最後,他甚至放棄用力,任憑身體本能的反應使他上身抽搐著。

陸朝顏的目光不再似銳利的尖刀,卻也倔強而灼然地定向咳嗽那人,“你不配叫我母親的名字。”

“好好好,”陸振遠眼中暈出笑意,病態的倦容之下似有回光返照的神采,“娉……哦,你母親,你母親若是知道你成長為這般倔強要強的女孩子,不知是喜是愁。不過,你有卓銘川那樣更要強的男子護著,她也不需擔心什麽了。”

陸朝顏的手搭在一旁的鐵質置物架上,冰冷的觸感透過溫熱的指腹傳達到四肢百骸,眼中冷光一閃,輕笑道:“我變成什麽樣還不都是拜你所賜。”

“是是是,”陸振遠依舊不惱,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,附和著的語調中甚至帶著幾分順溺,“以前都是爸爸不好,爸爸錯了好不好?”

陸朝顏放在置物架上的手猛然收緊,指甲與手下冰冷的硬物摩挲著,發出“吱吱”的摩擦聲,太陽穴的位置突突的跳動著,她忍不住仰起頭緩解這種痛感。

卻見頭頂燈光熱烈,晃動的她睜不開眼來。

“創世我手持的股份,一分為二,你與喬夕一人一半,你可願意?”

“現在才知道反過來問我的意願,你是不是有點晚了?”陸朝顏目光定定地望著前方,依舊是不看他。

“不晚,”陸振遠的語氣中仍舊是帶著他健康之時的意氣風發,“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,精彩的都在後頭呢。”

二十五年風雨漂泊、如履薄冰,卻就為換你一句精彩的都在後頭,那我寧願此後碌碌無為,也想要過去年年歲歲無人欺,有人陪。

嘗過最壞東西的人,留下的最大後遺癥,恐怕就是對最好的東西也無太多希望與期待。

“還有啊,一直沒告訴過你,這創世的創立,有一半是你母親的功勞。當年,當年沒娶曼曼之前,是我和你母親苦心經營,這創世有一半是她……她的。你守著創世,也就是守著你母親……”

“往日如何已都是過往雲煙,母親再怎麽幫你,照舊是被人遺棄的下場。即使她貢獻再大,哪比得上家資雄厚的姚家。”一抹嘲諷之色染上陸朝顏的眉頭。

陸振遠自知理虧,訕訕的笑了笑,身體好像已是強弩之末,疲憊地閉上眼,微弱氣息下她說出的話幾不可聞,“你畢竟叫了她十……十四年母、母親,以後不要太難堪才是……”

陸朝顏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,但也只是一掃而過,正想說什麽,卻聽到急診室的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喧鬧聲。陸振遠眼神略有慍色,卻連皺起眉頭的力氣也沒有了。

“吵……”

陸振遠幾不可聞的嘆息聲剛剛落地,急診室的大門“嘭”的一聲被人推開,陸朝顏的目光下意識的循聲望去,只見姚曼由喬夕攙扶著,身邊站著兩三親戚,正極力地勸慰她當心身體。

“叫朝顏進去了,還沒出來呢,要不您一會兒再進去吧?”一人小心翼翼地說道。

喬夕一把推開那人虛檔著的胳膊,同母親一起置若罔聞地闖了進來。

“誰啊?”

姚曼步履蹣跚,目光怔怔地定在手術臺上躺著的男人,沈靜如水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流露。

陸振遠似是疲憊到極點,雙眼已經不受控制的輕瞌上,隨著突然闖入的人走到他身邊,用不著睜開眼睛,嘴角便已掛起若有似無的笑意,“你來了啊。”

陸朝顏和喬夕目光不期而遇,每人心中都如同明鏡一般,一同朝著門外走去。

在兩人就要走到急診室門口時,有壓抑的哭泣聲從身後傳來,接著便是一聲微乎其微的嘆息聲,聲音雖輕,卻被踱至門前的兩人聽得分外清晰。

他說:“我的妻啊……”

喬夕趕忙以手掩唇,再次忍不住的嗚咽起來。

在走出急診室前,陸朝顏茫然地轉過身去,室內中心的大吊燈依舊散發著奪目的光芒,熱烈的光線總是讓人忍不住瞇起雙眼。而手術臺上的將死之人,費勁力氣傾側著身體,與床頭涕不成聲的女子默默無語。

陸朝顏腦海裏想起的,仍舊是自己的母親。你為他蹉跎青春,為他生兒育女,為他受盡滄桑,為他病死他鄉,你又得到了什麽呢?在他彌留之際,手裏握著的,仍舊是那個稱為他的妻的女子。

百年之後,葬於一處。生能同室,死能同穴。生生世世,人間黃泉,永遠相伴。

而你呢,母親,你付出那麽多,真的值得麽?

急診室外,個個人心惶惶,與靜默沈寂之中,又交頭接耳的說著一兩句悄悄話。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神情嚴肅而緊張,所有人提著胸口的那一口氣,等待著那最後一刻的到來。

這些人裏,有不少是陸家人,他們憑借著陸振遠的飛黃騰達而有所作為。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,在我們這樣的人情社會中,某個人的成功,往往意味著家族的飛躍與脫變。而伴隨著陸振遠的去世,不管是陸家還是創世,都在經歷著權力的變換與更疊。

如今呈現在他們面前的,是白茫茫一片無法看清的前途命運。

“朝顏呢,”一位陸氏宗親迎面走來,面上露出擔憂關心的神色,“伯父怎麽樣了,肯定能撐過去的是吧?”

陸朝顏從這位陸氏宗親上掃過,但也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,接著目光落到仍舊站在窗前的卓銘川身上。

眾人察言觀色,瞧見陸朝顏態度不溫不火,便一齊把註意力放在喬夕身上,一群人相互簇擁著,把依舊在抽泣的喬夕團團圍住,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來。

卓銘川眸光一暗,已不由分說地朝著那群人大步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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